听到解凤惜的回答, 叶争流不由得浮现出一瞬间的怔忪。
裴松泉……他的神格里有了恶吗?
恍然之间,那张悲悯而疲惫的面孔, 渡着一层斜阳西去的暮色,再次浮现在叶争流的眼前。
尽管只有一面之缘,然而裴松泉那圣徒一样的气质和背影,实在给叶争流留下过太深刻的印象。以至于当她听到解凤惜亲口所言,对于这个消息一时间竟然很难接受。
但,解凤惜如今的模样, 便是神格已经被污染的证据。
即便是上一次杀戮之神的诅咒爆发,也没有波及到解凤惜的眼睛。
然而这一次他从外表看来毫发无损, 可除了眼睛之外,内里却不知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……料来正是因为裴松泉神格的异变了。
叶争流又思及起裴松泉那头半黑半白的头发。
如果说,月光一样的白发可以给解凤惜暂时充当解药,那么另一边望之如触刀锋的黑发呢?
莫非那正是善的翻面,恶的明证?
“从前早有传言说, 裴松泉为了摆脱神格之中的恶念, 故而自毁神格、抛弃神域、散去信徒, 从此坠入黄尘苦海,成为当世间唯一一个半神。对于这条传言, 我一直半信半疑,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拿自己证实, 这大概可以算作……苍天和我开了个玩笑吧。”
解凤惜紧闭双目, 嘴角缓缓勾起, 面对如此沉重的死亡威胁,他的语气反而愈加轻松起来。
尽管脸色已经苍白如纸, 目不能视, 但临终之间能够听见叶争流赶来, 得知她还安好的消息,倒将解凤惜的精神向上拔了一拔。
他的神色间唯有一派从容镇定,仿佛已经做好所有准备,随时可以跨过那条逾越生死的天堑之隔。
正因如此,解凤惜的言谈笑语一如往昔。
即使在生命以不可阻挡之际流逝而去的现在,他竟然仍有耐心给叶争流上完关于这个世界、关于神明与人的最后一课。
“裴松泉……我也是服用了他的神格才发现,原来他神格中的恶,正是一片赫赫杀心。”
所以,代表着善的神格固然消解了部分诅咒,然而挥之不去的神之恶,却也在同一时间里将杀戮之神遗留下的神罚激化。
此消彼长之间,解凤惜如一枝被双锯拉扯的梧桐木,最终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。
“裴松泉本为和平之神,没有任何攻击能力,他既然宁肯割去神域,放弃自己的一半神格,也要摆脱这片杀心,就算他仍是半个善神。
你与裴松泉或许还有再见之日,到那个时候,你可以与他合作,但万不可依赖他,更不能因为他是善神,就对他抱有全然的信任。”
“是,我当然不会。”叶争流哑声道:“……无论神明是善是恶,凡人的命运,最终还是人类自己悲欢离合的一生。”
叶争流确实对裴松泉有着一定的好感。
但是,若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神明的悲悯和恩赐之上,那岂不是太可笑了吗。
如果让神来替带人类承担起命运的责任,那人类又该被算作什么?——宠物?挂件?还是棋盘上挥洒的黑白棋子呢?
属于自己的命运,当然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。
听到这个答案,解凤惜微微地笑了笑。
“假使我少时就能看清这件事,或许……”
或许什么,解凤惜并没有说。
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太薄太薄,那个欲言又止的答案就像一丝清风,只在解凤惜形状姣美的唇齿间轻轻一碾,便烟气一般,连同着他为数不多的生命一同化进金红色的迟暮夕阳中。
有些突兀地,解凤惜骤然开口问道:“应鸾星现在如何了?”
叶争流停顿了一下,刚刚张口欲答,解凤惜就朝她转过头来,敏锐得像是能看清此时她脸上的表情,先一步问道:
“他走在我前面了,是吗?是你杀了他?”
这两句话虽是问句,解凤惜却说得十分笃定。
应鸾星不可能放过解凤惜。
所以,在体内的蛊王无声死去的那一刻,解凤惜就判断出了应鸾星的下场。
“……对。”
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解凤惜又追问道:“人是怎么死的?”
叶争流坦言道:“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。应鸾星受万鬼之怨加身,性命相偿,被反噬而死。”
“……我知晓了。”过了好一会儿,解凤惜才慢慢评价道:“是个合适他的结局。”
轻吸口气,叶争流又补充道:“临去之前,他问我两个问题,一个是我为何要背叛他,另一个是你为何要背叛神。”
解凤惜哑然而笑:“原来他还是没想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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