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过长街,两侧灯火猝然点亮,似江海凝光,一盏接一盏地迎面而来。
本该留在家中的百姓纷纷打开屋门,三三两两,陆续不绝地走上街头,沉寂的黄昏刹那又热闹起来。
他不由怔住,打量着四周的笑语欢声,隔了一会儿才想起,今日是正月十五。
上元佳节,天官赐福,万灵喜相逢,故百无禁忌。
接汉疑星落,依楼似月悬,美景良辰正圆满,繁光远缀天。
眼前灯绕陆海,人踏春阳,这座城,在转瞬间鲜活起来。
重黎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同样停下脚步的人,她正站在一盏略显粗糙的麻纸灯下,柔和的烛光映在纸面上,照着她的侧颜,暖得窝心。
他骤然想起,她说,不曾去看过朝云城的上元灯会,一直惦念着。
迎面涌来一波人潮,他慌忙抓起她的手挡在了她身后,免得她遭人冲撞,与他分散了。
“师尊喜欢这灯?”他瞧着不过是盏极不起眼的,拳头大小的花灯,她却已经看了许久了。
于是不待她回答,便一跃而起,将其从麻绳上摘下。
陵光吃惊的空档,他已将花灯塞到她手中:“师尊拿着!”
“你!……这成何体统?”她抓着灯,环顾四周。
行人来去,皆顾着自家悲欢,并无一人留意这条绳子上少了盏花灯。
她正想劝他将灯挂回去,却见他摸出一枚铜钱,用绳子串了挂在那处,回头冲她笑。
“算是我买下来送师尊的。”
陵光看着那枚风中飘摇的铜币,再看看手里的花灯,一时间啼笑皆非,无奈地提着灯继续往前走。
此处人甚多,他们逆流而行,实在走不快。
陵光也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自己的手还被他牵着。
他来拉她的时候,莫名的理直气壮,好像牵她的手,是件天经地义之事,与她是不是上神没有半点干系。
他也从未将她上神的身份放在心上,眼里看见的,不过是陵光这个人罢了。
他忽地停下,转身递来一张树皮糊的面具,绘着鸟兽,虽不如朝云城那些来得精细,也很不错了。
他将面具罩在她脸上,有些局促地搓了搓鼻尖。
“……师尊太招摇了,戴上这个吧。”
陵光一愣,觉得好笑:“一把岁数了,还戴这些孩子玩意儿作甚?”
重黎怔了怔:“师尊你——对自己的相貌是不是有什么误解?”
陵光眨了眨眼,似是不太明白,困惑之际,他却笑了起来,倒映着街边灯火的那双眼,似包容着两帘星河,那样温情动人。
牵着她的那只手握得很紧,掌心在发烫。
他说,“师尊特别好看,我嘴笨,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就是……就是好看!长在我心尖儿的那种好看!”
他说到后来,有些急了,才知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什么意思,悔当初应听长潋一句劝,如今夸人都显得像个草包。
陵光被这番豪言震得一时无言,四周的灯火太亮,灼得人心口发疼。
又或许不是烛光灼疼了灯下人,而是谁的心正徐徐地发着烫。
眼前的青年似是真的有些慌了,思索片刻后摊开手,灵流汇集,竟在掌中化出一朵紫阳花,缓缓递向了她。
“我……我不会说话,你喜欢花灯,我给你花灯,喜欢桂花糕,我就给你做,师尊你别嫌我笨,我就是想对你好,一辈子都对你好。”
陵光望着他沉默了许久,似是有些许恍然,提着花灯的手渐渐收紧了。
而后,她忽然拿起一张猪头的面具摁在了他脸上。
“戴着。”她不容置否道。
重黎正懵,“为,为何?”
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:“招摇。”
说罢,便绕过他走到前头去了。
“师尊你等等我!”重黎忙丢下些银两去追她。
人如潮涌,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抓住她的手,她走在前头,一直没有回头。
他以为她生气了,以为自己方才太过唐突,笨拙地惹怒了她,顿时有些心慌。
正思索着如何把人哄好,她却陡然在桥头站定。
他心不在焉,险些撞上去。
“……师尊,你怎么突然停下了?”
她回过头,盯住了他的脸,郑重发问:“你知道送紫阳花是什么意思吗?”
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,就送了一束紫阳花,倒是不曾深究其中意义,只觉得方才应当这么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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