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都劝她节哀,而她一也不想节哀,她只想再一次投那个怀抱里。
一连几天,她没有吃过任何东西,最后上了鼻饲,有过一次心脏骤停。
急救车推过来之前,床位医生在她压。而她却站在一步之外超脱地想,好像听隔床的全职太太说过,抑郁期最不能离开人的阶段是中轻度,重度反而没有那么危险了。因为到了那个地步,就连结束生命这样一个动作也无力完成。那时,她还觉得有理,现在才知这话其实说错了,结束生命本不需要任何动作。正如此刻,她可以看到自己垮去,以可见的速度,一层一层地垮去。
急救车到了,除颤仪的电,多胺,阿托品,肾上素,利多卡因,番穿过她的。
take care,又或者还有脑海中轻轻的一声,take care,把她往喧闹的这一边拉了一。
改变,现在院之后的第十四天。
随清在早晨醒来,那只是极其普通的一天的开始,隔病房有人在哭泣,走廊上陪床的家属在吵架,住了一阵的病人缠着医生商量院的日期,护工把早餐送来。
而她,闻到了豆浆的气味。大约因为煮过了,有一豆腥气,她不喜。但隔着那层气味,又闻到一阵烘烘的麦香,这个她喜。以至于后来她跟屈医生玩笑,说自己是被包的味唤醒的。
就是在那一天,她开始吃东西,而后还靠在病床上看了会儿电视。
电视可以收到的台只有那几个,能使用的时间也是有规定的,时间一到,自动关闭。随清看着,竟然笑起来。她忽然有觉,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,住在宿舍里。那时候快乐,离开了家,学着自己喜的专业。她常常晚上跟着同寝室的女孩去吃宵夜,全都是从前碰都不敢碰的黑暗料理,三年多胖了十几斤。直到大四,参加其他学校一个有名的教授办的workshop,两个礼拜又被得瘦回去,每天想的除了改图纸,便是模型,发都没时间洗,两只脚起来。到了最后讲方案的那一天,赤脚穿了一双男同学借给她的球鞋。但那一次,真是酣畅淋漓。
八半,叶医生来了,看着她笑,说:“现在觉得怎么样?”
随清不知如何回答,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分明地理解,自己真的只是病了。现实里,其实什么都没改变,她还是那个压抑着起来的女孩,终于遇到一个人,又突然失去了他。她的悲伤还是那些悲伤,遗憾还是那些遗憾,但她此刻的觉却已天翻地覆。
后来,随清一直在跟隔床的全职太太聊天。当然,还是那位太太说的多一些。她说小时候父亲很严厉,什么都给她最好的,也要她到最好,如果不到便是责骂。但她越是大,就越是不行,父亲也从责骂发展到扇耳光,拉发,最严重的一次把她在墙上卡脖。到十三四岁的时候,她突然之间就不对劲了,在学校里打同学,骂老师,上学放学路上偷东西。父母这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,带着她到看医生,各脑电波检查,吃中药西药,还有心理咨询。大约是因为看病实在太贵了,加上上当受骗,林林总总了几十万。反正在那之后,父亲再也没有打过她,甚至表现得有些战战兢兢。但有些东西,就是修不好了。她后来读书还算不错,考上了中,又考上了大学,恋,结婚,生了孩。但有些东西,就是修不好了。她过很多人,尤其是她的老公,但她其实本不知怎么去一个人,又如何在一个叫作“家”的地方跟另一个人厢厮守。每当生活变得好起来,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去破坏,事过去之后又往死了憎恨自己。